歉意終究只是唯心的存在
再過不久,就可以聽到蟬鳴,從睡夢朦朧快要醒來時候的隱隱之聲,到入睡前在耳邊有些聒噪地循環的簡單音調。蟬鳴倒有些挺適合黑格爾的唯心主義,因為心境的不同,蟬鳴可以有禪意,也可以讓人有殺意,欲佛欲魔本與外界無關,但又因為外界的蟬鳴天人而和或是襲擾人意而變得絲絲入扣。
很可惜,自己沒有多少慧根,沒有辦法從聒噪的預示著沈睡了7年的若蟲爬上枝梢鳴叫求偶的蟬鳴里面聽出多少「寧靜」的意味,越是熱,它們則越是鳴響,越是響,我則越是感受到熱浪從空氣變成了液體附著在皮膚之上,努力地想要褪去路人的一張空殼。
——節選《∞》237 | 空蟬
去年的蟬聲,有一大半的時間是在病床上聽到的。由於窗外是醫院的走廊,所以感受不到外界的溫度,只能以每天的蟬鳴來確定今天是否是炎熱的一天。結果蟬鳴並不會因為晴天雨落而發生改變,每天如此,就單調得讓人覺得有些心煩。確實,蟬鳴算是這個世界上最容易解釋「唯心主義」的東西,每個人聽到它的心境是完全不同的,對於整天都只能躺在病床上的我,它的存在讓人厭煩,但又頗有一種慶幸的情緒——畢竟我還活著。
「空」是一種靜止的概念,和昨日提到的空蟬一樣,是一種因為執念而存在的產物,在我們沒有註意到的地方,空的概念一直存在,就好比是一個空無一物的箱子,只有當我們有放進東西的這個動態的概念之後,空的概念就會旋即消逝,變成一個虛無的和現實的存在對立的概念。
所以繼空蟬之後,今天提到的空網,也作為沒有慧根的自己用更加世俗的方式理解到的一點點所謂的禪道。
——節選《∞》240 | 空網
最近一直在感悟,稀稀疏疏地也藏在前幾天的文字里——我發現人的年紀越大,就越是唯心,這種唯心體現在「歉意」上。《空蟬》和《空網》按照時間換算,是在2016年6月份寫下的,將近5年後的今天,我反倒覺得「空」的概念不再是靜止的,而是一種動態的,只有想法所驅動的概念。這個就跟小時候聽過的那些「惡俗」的寓言故事一樣——小女兒用錢買來了蠟燭,讓整個房間充滿了光明完成了父親那個「買來能夠填充滿整個房間的東西」的遺願。光明的概念只不過是偷換了「存在」的概念,讓它變成了可以被計算的物質。但是房間是空的嗎?你我都有答案,但對於那個病至將逝的老男人而言它就是滿的,反正滿不滿對他還能不能被救活已經沒有什麽幫助了。
唯心主義本身的意義,不就是在你想要得到答案的那一刻幫你找到一切想要的答案嗎?當然,也有人就算已經知道了答案也要百般地逃避自己已經看到的答案。所以,年紀越大,越是唯心。那些堅定自我認定到咽氣的那一刻才松口覺得自己對不起孩子,自己是造成所有人都不幸福的原生家庭始作俑者——那個時候還有什麽屁用?
前段時間和朋友聊天,說到中國人有一個「特別」的地方(我不太確信之前有沒有提到過這個話題)。中國人在寵物去世的時候,說得最多的一個詞是「對不起」,他們總是帶著歉意送走自己的寵物,總覺得是因為自己的某個行為,或是不珍惜而失去了它們。而區別於中國人,其他國家的寵物飼主在寵物離開的時候,更多表達的是「感謝」,謝謝它們用整整一生來陪伴飼主生命中的十幾二十年。
到底有多少的虧欠啊,要對著一個永遠不可能反抗他們的生物表現出虧欠,要將這份歉意強製安排在一個根本不需要歉意的對象之上,而不肯對身邊那個最應該說一句「對不起」的人說一句由衷的道歉。年紀越大越唯心,唯心地將自己的情感亂七八糟地投射和安插在不同的本不正確的對象之上。
當然,反過來說,那些一輩子都在等一個「對不起」的人,也夠唯心主義的,就好像等到那句「對不起」之後,他們的人生就會改變就會翻篇就會徹底擺脫痛苦的過去。結果大部分的中國原生家庭只不過是一直在復製上一代的做法罷了,然後再欠下一代人一個「對不起」,這倒頗有傳宗接代的意味,也是讓他們永遠都斷不了奶的乳頭,雖然里面流出的都是汙毒的膿液,但如果連咬著的這枚乳頭也沒了,那就是徹底斷毀中國人最在乎的那個概念——家。
寫到這里,就必須得自我否定一番:前段時間在《中國人如何道歉?》里問及中國人會道歉嗎?中國人不是不會道歉,而是我們的道歉大都是因為「唯心主義」——我道歉不是因為覺得歉意,而是時間到了,我原諒你不是因為原諒,而是那算了吧。那個所謂的「時間」,是到了我誤以為這個道歉是最後一項可以改變命運的存在,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在瀕死的最後一口氣、在不愛之前、在背叛之後。而那些苦苦求著別人對其道歉的人,也誤以為這一聲「對不起」能徹底擺脫他們的命運——傷痛、殘疾、留在身體里的病毒、無法再信任人的良知、求而不得的人與事……當他們意識到那句道歉根本沒有用時,是否會反過去否定自己的一切?到最後他們才只能用「那算了吧」來放過自己。
歉意就跟行道樹的蟬鳴一樣,當你靠近,才意識到,你想要聽到的叫聲,又在另一個地方響起。
唯心的人唯心地死去留給另一個唯心的人一句唯心的道歉,另一個唯心的人帶著這個道歉,卻發現這輩子也擺脫不了唯心的詛咒。